总觉得秋天是带着香气而来的,不像春天那般怯生生的甜,也不像夏天热辣辣的浓,而是浸在骨子里的清香,宛如旧瓷杯里泡了半盏陈年桂花,一掀盖,香气就漫出来,不疾不徐,却能绕着心尖转上半天。

  我是在巷口那棵老桂树下撞见第一缕秋味的。晨起去买豆浆,穿了件薄针织衫,微风一吹,竟裹着点桂花香——原是墙根下藏着株老桂树,米粒大的黄花缀在叶间,不细看几乎瞧不见,可香味偏不藏着,慢悠悠地飘,沾在袖口上,走了半条街,抬手闻闻,还是有的。卖豆浆的老张说:“这桂树有年头了,每年就这几天飘香,过了霜降就没了。”我捧着热豆浆,指尖暖暖的,鼻尖绕着桂香,忽然觉得秋天是个懂分寸的人,好味道从不泛滥,只给懂的人留着。

  后来在书市淘旧书时,又遇着另一种秋味。那是一本民国的线装诗集,纸页已然泛黄,翻到某一页时,忽然飘出缕淡香——夹在书页间的银杏叶已经干透,叶脉像淡金的细线,香味是干巴巴的清苦,混着旧纸的霉味,竟有种说不出的妥帖。卖书的老人说:“这叶子是前年老屋后的银杏落的,夹在书里,倒存住了秋的魂。”我把书抱在怀里,银杏叶的香贴着心口,像握着一段旧时光,清苦里藏着回甘,是秋天最静的味道。

  寻常日子里的秋味,总藏在烟火气里。周末煮陈皮红茶,陈皮是去年秋天晒的,泡在水里,先飘出一缕药香,煮到水开时,红茶的香混着陈皮的清,漫得满厨房都是。坐在窗边看煮茶,阳光斜斜地落在锅盖上,映出细碎的光,手里握着温温的白瓷碗,喝一口,清香盈鼻,是秋日里的小妥帖。有时也烤栗子,不用烤箱,就用小砂锅,放把粗盐,慢火烘着,栗子的壳渐渐裂开,香味从缝隙里钻出来,带着点焦香,剥一颗,果肉粉糯,热乎气裹着甜香,能暖到胃里。

  也曾在某个微雨的秋日去山里。雨不大,像雾似的飘着,山路湿滑,却满是松针的香——松针落了一地,踩上去软乎乎的,雨一淋,香味更清了,混着野山楂的酸,还有不知名的野菊淡香,漫在空气里。遇见个采菌子的妇人,竹篮里装着青头菌,她说:“这菌子只秋天有,炒着吃鲜极了,连油盐都省了。”我凑过去闻,菌子带着泥土的腥气,却鲜得透亮,是山的秋味,带着点野趣,不沾烟火,却让人记挂。

  夜里的秋味最是缠绵。书房窗台上摆着瓶干花,是初秋采的芦苇和野菊,风干之后,香味淡得几乎没有,可夜里开着窗,风一吹,竟有缕若有若无的香飘进来,混着远处人家飘来的炒茶味——想来是哪家在炒秋茶,茶香清醇,漫在夜色里,像给梦裹了层软纱。有时读着书,忽然想起幼时外婆家的秋,外婆会把晒干的桂花装在布袋子里,放在衣柜中,衣服上就沾染了桂香,穿在身上,走到哪都带着秋的影子。如今外婆不在了,可每次闻见桂香,总觉得她还在,坐在院子里晒桂花,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,那香气让人忍不住掉泪。

  人人都说秋是萧瑟的,可我总觉得秋是温柔的,连味道都带着妥帖的暖。是旧书里银杏叶的清苦,是砂锅里栗子的焦香,是山里松针的清冽,是记忆里外婆衣柜里的桂香。这些味道,不是轰轰烈烈的,是细水长流的,像老茶,像旧衣,像故人的叮咛,藏在日子的褶皱里,不经意间冒出来,就把心填得满满的。

  今日又闻见桂香了,在楼下的花园里。我仰头看那些细碎的黄花,微风一吹,几朵桂花落在手背上,带着一丝凉意,香味却更浓了。忽然觉得,秋味原是时光的味道,一年年地来,一年年地去,却总在某个瞬间,让你想起某个人、某件事,心里软下来,像被这秋味浸过似的,清清爽爽,又暖融融的。

  (作者单位:中铁三局四公司)